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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:故乡  发布日期: 2005年11月23日
震天锣鼓
韩嘉川

    好像沉寂了很久之后,那种声音又出现在大街小巷里了。像沉埋失落已久的记忆,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眼前。由于是一些打扮入时的靓男靓女在摇头挥臂的作秀,便给人很滑稽的感觉。这里说的是敲锣打鼓的事儿,是那些婚庆、酒店开张之类助兴的事儿。而在我这个年龄,或更大一些的人那里,这锣鼓的声音往往伴随着一种痛楚。
    某位作家说,传统的娱乐或艺术形式随着岁月的绵延逐渐都会消亡,惟有鼓是未来受众所能接受的。其理由是生命的胚芽出现在母亲宫腔里的时候,便在接受母亲心脏跳动的声音,那种擂鼓一样韵律与节奏是与生具有的。此说是否经得起科学考证尚且不论,但是锣鼓在人类活动中往往是很严肃的事儿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西北,人们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擂动着腰鼓。那是一种仪式,人们在很虔诚地做着某件事情,与上苍与神灵有关。黄河两岸总有些很豪迈的事情,同时也往往是悲壮的。譬如求雨,以锣鼓震动苍天;譬如出嫁,那随风扬撒的唢呐声,本来是欢庆的曲调,吹着吹着便哀怨了起来。也难怪,民间有哭嫁的风俗……古战场上,两军对垒时,各自的阵营都擂鼓助威,无论对阵的哪方人头落地,那鼓声始终震撼着士兵的魂魄,催其持着冷兵器前进,刀不刃血显然不是好汉。
    我这里要说的,显然是与某个时代某些事件有关。那时候的年轻人敲锣打鼓来到一户人家门前,喊一阵口号,然后将那人家的桌子或凳子搬出来,让那家的主人站上去,将事先准备好的尖尖的高高的纸帽子戴在那家主人的头上,然后历数其罪状,譬如你家为什么是地主,剥削的钱都藏到哪里了等等。我同学的父亲被批斗的那天晚上,市场楼的戏园子门前人山人海,那都是锣鼓声召唤来的。他曾是地主的狗崽子,小时候拿着手枪玩儿……至于他还有什么罪状不知道,也没有听清,我只是对他小时候能拿着真手枪玩儿这件事儿耿耿于怀。我父亲是很好的木匠,他给我做的手枪很逼真,极大地满足了我小时候尚武的欲望。然而,那毕竟是假的,而我同学的父亲小时候玩的是真枪,这一点令我感到震惊。我同学一家被遣送到了农村,回到了他父亲做地主崽子的地方。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,一天早晨到街上吃早点,看到做稀饭的那个老人竟然就是当年被批斗的我同学的父亲,在一个阴云密布的黄昏,我迎面又一次遇到那个老人,我想向他打听一下我同学的情况,他却低着头,任我怎么叫也不应声,匆匆忙忙远去了。
    有一年半夜,我们被锣鼓声惊醒,人们都来到了街上,有单位有学校的纷纷到单位或学校里去。那夜我和同学们来到学校,年轻的班主任组织大家排好队,随着全校的队伍到大街上转了一圈便解散了。那夜老师还拿出了几只很大的爆竹,因我的个儿在班里属于比较高的,便给了我一个。其实我不敢放那么大的爆竹,打从记事儿以来,每当过年的时候,父亲总是花一毛六分钱买一卦小鞭给我,那小鞭的威力即使拿在手上放,也不会伤着。而那夜老师给我的那只大爆竹却难坏了我,男孩子谁肯在同学面前示弱?在大家的鼓励下,终于将那只爆竹放了,那回声久久回荡在学校大楼里。
    从学校里出来,几个同学意犹未尽,便结伴去了东方红广场,那里果然锣鼓喧天,人们就像上足了发条,无数只大鼓擂动起来,摇天震地。可惜我在观礼台的台阶上再雷动的锣鼓声中睡着了,等醒来的时候,游行的队伍已经出发了,那震天的鼓声,犹如天边滚动的雷声,愈去愈远。
    似乎我所居住的那座城市在那以后总也没有断绝锣鼓声,好像总有很多敲锣打鼓的事儿。几家军工厂枪炮与军舰的生产都停了,人们用做武器的技术做出比卡车的车厢还大的圆鼓,几十个人站在那面大鼓的四周,齐刷刷地挥动鼓槌,那声音与节奏,真的有一种人定胜天的威力。就像市场经济背景下的竞争一样,各工厂纷纷做出了大鼓扎出了彩车,而巾帼丝毫不让须眉,一群年轻的女职工擂起大鼓来更是英姿飒爽……据说她们擂鼓每天的补贴可以到饭店里撮一顿。
    再后来敲锣打鼓的队伍簇拥在了上山下乡的人群旁,簇拥在支边青年的火车旁,伴着锣鼓点儿,人们的心碎了,挥洒的泪水湿了站台……
    多年没有听到锣鼓声了。在街心花园里,一些怀旧的中老年人聚在一起唱老歌,不知是什么人心血来潮,找出一套锣鼓,叮叮当当地敲起来,不一会儿便被人们制止了,一则影响人们休息,再则便是勾起人们辛酸的记忆。写《悲剧的诞生》的尼采显然没有像萨特那样来过中国,更没有站到天安门城楼上看红卫兵的狂潮,不然他肯定会解释人类怎么会有那么多敲锣打鼓的理由……